十几年来,每年的六七月份,远在三千公里外的母亲都会想方设法的托人从东北老家给我捎来一桶她亲手做的大酱。

“烀黄豆,摔成方,缸里窖里百世香,蘸青菜,调菜汤,叨上一勺油汪汪”,这就是我们小时候常念的童谣,更是对东北大酱的真实写照。

记得小时候,每年一进腊月,工作了一天的母亲,晚上就会在灯下一颗一颗的挑着农村亲戚送来的当年新产的黄豆,再把精心挑选的黄豆用清水洗净,放进锅里烀,待黄豆烀至一捻酥烂,熄火焖至次日上午,下一道工序就是我们姐弟三个的了。由于那时家里没有绞肉机,我们的任务是把一大锅烀熟的黄豆用酱杵子杵成豆泥。刚开始都觉得好玩倒也十分卖力。可是时间长了越往后越没劲,特别是妹妹,我和弟弟杵一下黄豆就碾碎不少,可妹妹杵好几下也不见豆子碎。大人们在一旁逗笑说,妹妹心眼多,出工不出力。终于把一大锅黄豆都杵成豆泥了,妈妈就把豆泥摔成一块一块的,放在阴凉通风处凉三五日,然后用黄草纸或牛皮纸包起来,用绳子捆好后挂在高处通风,直到酱块里面都长了白毛才能下酱。

下酱要选在农历的四月初八,或四月十八、二十八,为什么要选这三天呢?我问过母亲,母亲说图个“发”,大酱一定要发到才好吃。实际上是这个时节正是春暖花开,气候、温度、光照易于酱块发酵。开始下酱了,母亲用手把酱块掰成尽可能小的碎块放入缸中,再将一定比例的水和咸盐也放进去,然后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将缸口蒙住,三天后就开始打耙了。

打耙可是做酱最关键的一步,酱香不香全在这关键的环节上,打耙的头三天每天早晚要用酱耙子各打一千下,所谓打耙就是用一根木棒下面钉一方块的板用力在酱缸里上下来回捣,还要边打边把酱沫撇出来扔掉。过了三天后,每天早晚各打八百下就可以了,坚持一个月,直到没有酱沫浮出时为止。我小时候偷偷地在旁边数过,母亲从未少打或多打一下酱耙。每次打完酱耙准会累得腰直不起来,胳膊也抬不起来,满脸的汗水。这一个月母亲的讲究是非常多的,酱缸不能进水,打酱和平时都不能让外人看她的酱缸,特别是不能让孕妇看。她就像伺候月子里的婴儿一样伺候着这一缸大酱。等到大酱满月了,满院的酱香。而我那时,最爱干的活就是帮妈妈叨酱,边叨边闻,恨不得爬进酱缸里吃一大口。

母亲是出了名的下酱高手,满满一大缸酱,除了自己吃外,左邻右舍、亲戚好友都会来要。母亲心眼好,谁来都给,多少不计较。谈起如何下酱,有什么说道,更是一点都不保留。可不知为什么,同样的方法,同样的材料,母亲下出来的酱就是比别人家的好吃,我想那一定是母亲的汗水掉进了酱缸里的缘故。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姐弟三人也都纷纷离开母亲在各自的城市工作、生活,家里就只剩下父母二人了,可母亲每年依旧会做一大缸酱,然后托人捎给我们。而我们每次吃起母亲做的大酱,都觉得世上任何美味佳肴都比不上它,因为那里面满是母亲对儿女深深的爱和思念,和儿女对母亲无比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