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莉

呜、呜、呜,轰隆、轰隆、轰隆……

小时候在我的心中,全世界最动听的声音莫过于火车的轰鸣声了。浑厚、嘹亮、空旷、悠远,有着金属般的厚重感与穿透力。这声音既庄重又浓烈,每当听到远方上空飘来的轰鸣声,都觉得像是即将举行一场隆重的仪式。

星星是穷人的钻石,火车声就是穷人的交响乐。

从小在铁路边长大,每天看着一趟趟南来北往的列车没日没夜地穿梭,总会心生向往。每当火车驶过,我那烧了一辈子锅炉、开了一辈子火车的爷爷总是拉着我的小手,在轰鸣声中扯着他那洪钟般的嗓音自豪地在我耳边说,这些火车拉着煤、金属、矿产等各种值钱的宝贝输送到全国各地,火车上的旅客只要睡一觉就可以到达他们远方的家。能够在火车上睡一觉,简直就是我儿时的梦想。

虽然在铁路边长大,我却从未坐过长途火车,最远的一次也仅坐了5个小时。不过,我却倚在妈妈的腿上睡着了,我依稀记得上车前还是穿着厚厚的毛衣,车窗外灰蒙蒙一片萧条的初冬景象,可一觉醒来却到了夏天,窗外郁郁葱葱,一股股热流涌进来,大家额头冒着汗,脱下了笨重的外套。这觉一睡就是两个季节,如果睡上一天一夜会不会就奔向了未来?我真的很好奇也很期待。

后来,我家房子要拆迁,作为过渡住到了一间铁路边的厂房里,离钢轨更近了,大概不到10米的距离,真的是夜夜枕着火车入眠。

到了寂静的夜晚,火车笛声便显得格外响亮。两短一长,我知道它们这是要进库了,辛苦了一天的 “壮汉”要回家了。躺在床上的我将耳朵紧紧地贴着床板,车轮与钢轨摩擦出巨大的声响,沉闷而铿锵有力,透过地面一波一波地蔓延翻滚向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地面在晃动,床板在摇摆,家具在战栗,杯碟在舞蹈,好奇特、好美妙的一支交响乐就这样奏响了。渐渐地,我竟然习惯并享受在10米开外的轨道旁沉沉睡去,那是一份独有的美妙。

后来上班了,经常有机会坐着火车东游西荡,有时一坐就是一天一夜。我最喜欢长途火车的漂泊感,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思绪随着火车的颠簸起起伏伏,车厢里的面孔换了一波又一波,各种乡音在耳边不断更换,窗外风景如一张张快速翻阅的明信片。周云蓬在他的 《绿皮火车》中说,人在旅途,一边阅读,一边行走,你会不断地和很多古人重逢。我还是如儿时般躺在床上耳朵紧贴着床板,颤颤悠悠的声音如琴弦般一丝丝在钢轨上弹奏着,时慢时快、时徐时疾,和着窗外呼呼的风、车厢地板上轻轻重重的脚步,在这样美妙的交响乐中迷离睡去。

有一天,孩子很认真地问我,为什么火车有不同的颜色,我很认真地回答她,因为每种颜色都是一个时代的象征。她最喜欢的是那种绿色的火车。在火车上,她喜欢躺在卧铺上吃零食、听儿歌、看风景,睡一觉就到姥姥家了。我心中咯噔一下,原来火车情结也是可以遗传的啊!

前些天去斯里兰卡旅游的朋友特意发了张照片给我,照片中一列红色的火车行驶在苍翠而整齐的茶园里,穿戴鲜艳的采茶女在辛勤劳作,他的半个身子 “挂”在车门外,风把他的衣襟和头发吹得神采飞扬。我仿佛闻到了浓郁的茶香,感受到了老火车的慵懒与时光的倒流,那些锃亮光滑的记忆像倾斜热水瓶里的热水,瞬间在眼前温热而缓慢地流淌开来。

本版摄影 杨倩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