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不怎么去北京了,原因在于我现在的工作与那里的关系已经不大。但北京还是偶或地要去的。每次去都要特意安排从“雄伟”的天安门前一过。“雄伟的天安门”是我们的诗人们吟诵的,所以我在使用时加上了引号。
对于天安门,不管它雄伟与否,我们这代人还是很有感情的,这与我们所处的时代有关。我们知道天安门,是从一首歌曲开始的——《我爱北京天安门》。这首儿歌其实只有四句词——
我爱北京天安门,
天安门上太阳升;
伟大领袖毛主席,
指引我们向前进。
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地唱着这首只有四句歌词的歌曲,唱得我们深深地爱上了天安门。
为什么爱天安门呢?因为天安门上太阳升——年纪虽不大,却犯疑惑:太阳不是从东方天际升起来的吗?怎么跑到天安门上升起来了?老师解释说,这是个比喻:毛主席就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嘛。哦哦!原来这样!
当然,我们爱天安门,还在于伟大领袖毛主席,能在天安门上指引我们向前进。没有毛主席,老师说,我们就无法前进了,我们就前进不了了。前进不了了,就会倒退,退回到暗无天日的旧社会,退回到人吃人的旧社会。
这首儿歌虽然简短,可老师在教我们歌唱时却教一句,然后停下来解释一句。老师说,我们为什么要热爱天安门呢?因为,天安门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我们敬爱的毛主席,象征着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象征着伟大的祖国,象征着首都北京。干脆点说吧,老师说,天安门就是毛主席,毛主席就是天安门;天安门就是红太阳,红太阳就是毛主席,红太阳就是天安门。最后,老师眼噙泪花地对我们这些孩子们说道:“最关键的,是毛主席站在天安门上指引着我们前进。”她挥动一下她的小手,泪花挂在她的脸上,她深情地、痴痴地、轻柔地说道:“每当我看见书本上的天安门,我仿佛来到了北京,来到了我们伟大的首都,仿佛看见了我们敬爱的毛主席,看见毛主席挥舞着他那双雄壮、厚实的大手,指引我们前进!前进!前进!永远前进1
我们这位个头矮小的女音乐老师,沉浸在想象里,几乎到了如痴如梦的地步,以至于下课的铃声响了许久,她还没能从她的如痴如梦的想象里走出来。我是班长,我说,老师!下课了!她“蔼—”了一声,然后,面对着我们说:“同学们,你们长大后一定要去北京,看看雄伟的天安门1
后来,又一个音乐老师,是个男的,他教了我们另一首歌——《北京的金山上》。歌中唱道: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多么温暖
多么慈祥
把我们农奴的心照亮
我们迈步走在
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哎 巴扎黑
有了第一首歌《我爱北京天安门》作铺垫,对这首歌的理解就容易多了。第一首歌写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而这首歌则直接告诉我们,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自此以后,我们只要听到有关太阳的歌,就知道指的是毛主席了,毛主席就是太阳了,就是红太阳了。但这首歌却在后来让我丢了个丑。
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去北京公干,问时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的张柏:“北京的金山在哪里?”张柏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然后嘿嘿一乐,道:“我还真不知道金山在哪里呢。”张柏副局长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笑着说:“北京的门头沟好像有座山,就叫金山。”张柏说:“你想去看金山?”我说:“是。打小就唱北京的金山上,怎么着也该去看一看啊1张柏笑了,他说:“你说的是那个金山啊!那个金山不是山,是天安门。因为藏族没有城门楼这种建筑,在他们心目中最恢宏的莫过于山了,何况又是一座金山,所以用北京的金山来称呼天安门,借以表达赞美之意。”
我的脸真的有些羞红了。
虽然出了丑,可对于天安门的理解,可以说更为深透了:天安门不只是一座城门,还是一座金山,其光芒照四方;天安门不只是一座城门,它还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天安门上太阳升;天安门不只是一座城门,它还是毛主席指引我们前进的地方——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总之,天安门可不只是一座城门那么简单。
我常去北京那些年,之所以要每一次都不错过天安门,一定与这种情愫有关。而那时,毛主席已经不在天安门上指引我们向前进了,他老人家于1976 年9月9日离开了我们,也离开了天安门。但他的遗体仍被安置在天安门广场,虽然他再也不能登上天安门了。
再也不能登上天安门的毛主席(我们至今仍旧这么叫他的官职,这在中国历史上,乃至世界历史上,恐怕都是罕见的吧。),于今躺在水晶棺中,静静地倾听这个世界,尤其是这个没有了他的红太阳照耀的国度。这个世界和这个国度都在变,变是常理;这个世界和这个国度又仿佛没有变,没有变也正常。
伟人再也登不上天安门了,天安门的神秘、天安门的神圣、天安门的崇高,似乎也回归了常态。我再路过天安门时,再也没有了初次的激动与亢奋。第一次看见天安门时,我流下了热泪。
伴随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北京的金山上》等歌颂毛主席、歌颂天安门的这些老歌,逐渐成为旧时的记忆,成为记忆中的老歌,年轻一代不大可能像我们这代人这般对天安门有如此的情感了。今天的时代是改革的时代,是开放的时代,我们的歌声里除了爱情,还是爱情。
天安门上的太阳也许不再升起,但这个世界的太阳却照旧升起。没有了神一样的伟人,这个国家依然前行。
但是,不得不承认,神一样的伟人离开天安门之后,天安门逐渐退去了被歌声所神化、美化的光芒。伴随着一年又一年、一轮又一轮的改革开放,这个国家在变,这个国家的首都在变。最大的变,就是首都变大了,变成了超级大都市,变成了超级大堵市,变成了看不到太阳、看不到月亮的雾霾之城;最大的变,就是变得不适宜居住了,变得生活成本提高了,变得人们不再向往了,变得生活在那里的人想逃离了。
天安门也在变,那是因为北京在变。“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天安门当然会受影响。
本周,我去北京时,北京刚刚又一次经历了深重的雾霾。我好奇地看见孩子们的鼻子上戴着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将孩子的鼻孔罩祝北京的朋友告诉我,说,这叫鼻罩,是为了防霾的。我不知道,生活在北京的这些孩子们,他们对北京的印象如何?但我可以猜想,他们对北京,也包括对天安门,其情感一定不如我们那个年纪。人是要长大的,情感也是要变的。我们今天这样地不待见北京了,不是我们成长的错,也不是我们的情感不够坚贞。要说错,也错在北京,错在北京不该这么污染,不该这么拥挤,不该这么堵塞。也许这不是北京的错,而是中国人的错:不管个人还是企业还是学校,都削尖脑袋往那里挤。挤的人多了,就污染了,就拥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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