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棋

我家楼下的空地上，刚搬来的时候不远不近地栽着几棵柳树和榆树，现在走到树底下，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片不小的树荫。一到夏天，这里聚集了不少乘凉的老人，慢慢地，有人从家拿出了扑克、象棋，很自然地分成了两拨儿，老太太玩扑克打六家、老头儿们下象棋。

一天下班没事，我也过去凑热闹。象棋摊儿没有扑克场那么宽敞，倒是人气高得很，简陋的一块方形帆布上画着楚河汉界，油乎乎的倒也厚实，与硕大的乌木棋子挺配套。最里面下棋的两位年纪都不小了，动作颤颤巍巍，但是棋路很清楚。四周围满了看棋的人，坐马扎的自然是常客，蹲坐在马扎缝隙和把头探进去的居多。有人手里是备了马扎的，没地方坐下去，干脆抱着马扎看。有的已经蹲累了，撅着屁股，两只手撑在大腿上，弯腰瞅着棋局。把不只是谁买好的一捆水萝卜和一大袋子西红柿往身后挪了挪，我才勉强找到能放稳双脚的一块地界。

观棋不语、落子无悔之类的讲究在这里根本不存在，即便是把博弈的一方吵急了，看看自己快要输了，又无法聚神苦想，偶尔突发一句牢骚，但经过短暂的安静之后，一切喧闹继续。旁观的人们，大多始终是旁观者，倒是很自然地分成两个阵营，靠近红棋方就给红方支招儿，靠近蓝方就给蓝方献计。有的专支顺风棋的，也有专帮着弱势一方摇旗呐喊。一盘棋结束，没有确定接下来一盘棋由谁来操刀之前，看棋的人群各自散开，跺跺蹲得发麻的双脚，拍打着大裤衩上的灰土，抱着肩膀与熟识的邻居聊几句某省市落马官员的新闻，打听一下棋摊和牌场流行的那种轻便马扎来自网购还是实体。在一番谦让中，下棋者面对面坐定，新的博弈宣告开始，没走多远的观众马上聚拢过来，为的是争抢个有利位置。

看棋的人群中，吆喝得声音最响的，招数往往经不起推敲，在经过一番争论和几步实战后，黏头拉脑悄悄看棋，到也不影响自己的情绪，自认为看出棋步的时候，又开始嚷嚷。有的觉得自己的招数十拿九稳，看到执子者没有采纳自己的路数，干脆把胳膊一伸，赶在别人之前操起棋子，比划两步，引来对方棋手和他后面的支持者“算数吗”的开玩笑质问。有的则就一步棋在棋摊外讨论起来，等他们的结果出来，再看人家的棋已经进入另一种局势。看棋的人里面不乏棋艺精湛所在，几步关键的点拨，局势已定，下一局棋大家自然会推举他出马。有的不愿伸手，推说技不如人，或是一会儿有事要走，有的耐不住手痒，来一局过过棋隐。

棋至酣处，下棋者把屁股底下的小凳推在身后，两只脚分别踩在自己一方棋盘的两个角上，两只胳膊伏在棋盘的边缘，生怕误了哪一步好棋，看气势简直要把对方吞掉。看棋的人踮起脚，弯下腰，撑直了脖子，瞪大了眼珠，全神关注着棋局的变化，买菜、做饭、吃饭早就忘在脑后。棋局一定，棋场上也有垃圾时间，占优一方把棋子拿在手里不停地倒弄着，发出有节奏的磕碰声，声威尽显。大家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劣势方的棋路上去，有时一步棋能喊出十多种走法，大家在一旁指点着反复论证，“举棋不定”原来就是出自这个时候。

棋摊比太阳的作息时间稍晚，直到看不出手里举起的棋子是啥，“战潮才开始收摊，还不忘嚷嚷一句“老王今天那步重炮真篓”、“明天不见不散”，然后摸着咕噜的肚子，泱泱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