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
第一次不小心被玻璃划伤手指是在1998年7月16日19点07分,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那天收到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时钟。如愿的欣喜难以形容。我一口气跑到一里外的小河边。四周寂静无人,我向着空旷的原野大声呼喊,声音里是难掩的颤抖。河边的野草疯长着,在傍晚的风中伸直了腰肢摇摆着,夕阳懒懒地洒下,像闪着银光的丝绒。
许多人不堪山村的清贫,我却对山村的一切山川和荒瘠充满怜惜与欢喜。我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乡人的家长里短里感受到生活的热切与岁月的宁静长流。小时候,邻居的老奶奶不肯抱我,她说我一定会独立长大,像一株野草一样,用自己的力量骄傲,我的身体里流着和母亲一样执拗的血液。
母亲是小巧且倔强的女子,在院子里种满葱、姜、蒜、玉米、黄瓜、丝瓜等农村常见的作物。每到花开的季节,芳香萦绕。
十八岁的我,看上去仍然太稚嫩。小小的个子,身形纤瘦,面色微黄,像每个山村里长大的孩子一样。奶奶说,孩子,我在你眼中,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家门外一眼就可以望见的那座山,是这里最高的山,我常在干完活后独自爬往山顶。
山顶上常常空无一人。树林在风中发出哗哗的涛声。我坐在山顶的岩石上尖叫。一个人听着自己的声音在风中迅速地消失。大片的白云在慢慢地游动。往下看,小村白墙黑顶的房子变成了堆积的盒子,零散地分布在群山围绕的盆地里,黄昏的村庄开始炊烟袅袅。母亲站在院子里大声叫我的名字。在天地之间的空旷里,我开始相信有一种力量,是能够主宰和包容人间的痛苦和无助。包括我的惘然。
我的童年是在放逐和野性中完成的自我独立。留在我最初生命记忆中的,是自由生活,温暖的爱,感情缺陷,对自然和神的隐秘对话,以及对宿命力量的感知。
知道大学是在一张报纸上,山村的信息落后,我的认知很少。学校后面有家破旧的书店,有时候我会在那里待上很长的时间。报纸的版面上有一张大学的照片,威严的校门在我眼里开启了新的世界。一定要去大学,我说。
我是个普通的孩子,至少在学习上是。和许多同学忧虑与不舍昼夜的奋苦一样,我努力地做题背书。几何、厄尔尼诺现象、诸子百家...化成一只只抿着嘴无所忧求的鱼儿朝我游来,在我思维的海里扑腾生息。南方的气候总是四季分明,阳光下的树木又升起渗人的绿意......
临走时的那一晚,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看着夜色里的疏影,田野里虫子和青蛙的合鸣加深了四周夜的深度。我仿佛听见头顶黑色鸟群在扑腾着翅膀,簌簌地响声。在短暂的闲聊后,母亲对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在许久之后,我才真正明白其中隐含的沧桑与释然。
火车带着我在陌生广阔的田野上前行。凌晨的天空还未破晓,是一种夹杂着灰紫和淡青色的深蓝色。有大朵大朵的厚重的云朵,在风中从容地游走。我躺在硬卧上夜不成眠。听到铁轨和火车轮盘发出的咣当咣当有规律的撞击声。黑暗中,我眺望着外面田野模糊的灯光,心里平静如水。
城市的夜晚比我想象中更喧闹更接近幻像。霓虹陆离,灯火璀璨,佳期如梦...我拖着自己大大的行李箱走在满世界的烟火中。有过片刻的无所适从,转瞬间却又从心底感到安定,仿佛在某个梦境里有过相识,仿佛我就是为此而生。
经济与金融系一班,新的班级,老师总是会以让每个人作自我介绍开始往后的相识与熟悉。我站在讲台上,咬了咬嘴唇。
“我叫苏沐年,来自小镇枫桥,希望大家多多照顾。”(康国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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