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

今天送给儿子一支钢笔，儿子瞥了一眼包装盒子上“英雄”两个字，随手就把钢笔放在书桌上了。是啊，上小学四年级的他，用钢笔已经一年了，身边的同学用的都是进口钢笔。对于英雄这种国产老牌，自然是看不上眼，于是，我给他讲了我小时候的一个故事。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里开始学写钢笔字了，因为家里穷，我一直没有钢笔，只能用铅笔练字。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用上了崭新的钢笔，我只能羡慕地看着他们用钢笔写出黑中带蓝的字，贪婪地闻着字中发出的那股特殊的墨香。

我的语文老师黄老师，是一个讲着吴侬软语的上海女人。听老人们讲，她的父亲是资本家，黄老师是在那个上山下乡的年代来到我们村的，后来嫁给了村里唯一的党员，就再也没有回过上海的家。

看到我交上去用铅笔写的“钢笔字帖”，黄老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每天在我的字帖上，用红色的笔写一个大大的“优”，我买不起钢笔的心愿，因为这个大大的红字，坦然了不少。

就这样，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有一天，黄老师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支乌黑的钢笔，说：“这是我学生时代用的钢笔，刚托人从老家带来，平时我也不怎么用，就在这个抽屉里放着，以后你写字帖的时候，就过来拿着用吧１我接过写着俊逸的“英雄”两个字的钢笔，激动地打开笔帽，露出黄灿灿的笔尖，那一瞬间金色的光芒，我至今都难以忘怀。

从此，每次写字帖，我都去黄老师的抽屉里拿钢笔，写完字帖后再放回去。就这样，一直到了我五年级最后一次字帖课，我像往常一样拉开抽屉拿钢笔，发现钢笔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黄老师端正又娟秀的小字，上面写道：“你要毕业了，老师只能陪伴你走到这里，未来的路还很漫长，这支钢笔送给你，希望它继续陪伴你书写璀璨的人生。”

小学毕业，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握着黄老师赠送的钢笔，我一路从重点初中考入重点高中，又从重点高中考入重点大学，最后在首都北京一个国家机关工作，这支黑色的钢笔，一直陪伴着我。我每次回老家，都会去学校看望黄老师，从满头黑发到鬓染白霜，她始终坚守在村里这所小学，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自从参加工作后，我经济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开始拥有许多支钢笔，从国产的名牌到进口的高端笔，这支黑色的英雄钢笔已经很少用了。我用一块丝绒手帕把它包了起来，放在办公室抽屉的深处，只是在每年春节的时候，我才会把这支珍贵的钢笔拿出来，恭恭敬敬地给黄老师写一张贺年卡寄出。

直到在我工作的第三年，我意外地收到黄老师寄来的一张贺卡，上面写道：“我的教师之路，到今年年底就走完了，我要光荣地退休了。每年都能收到你的拜年贺卡，看到那熟悉的钢笔字，恍惚间看到还是上小学的你，能陪伴你走这么长的路，老师已经心满意足。”

故事讲完了，我和儿子都陷入了沉思，儿子轻轻地问我：“妈妈，那个孩子真的是您吗？”我没回答，默默走出书房。这个孩子就是我，是上世纪70年代初期那批山里孩子的真实故事，也是坚守在贫困山区老师们的真实写照，这种感受是生活在今天丰富物质环境中的儿子体验不到的，只能通过我的语言，让他去体会。

第二天早上，我从书桌旁边经过，桌上的英雄钢笔的盒子不见了，再看儿子书包装文具的那个兜里，鼓起了一个长方形的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