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墓

十二月的苏幕路，一川烟草，风絮满城，倘若是在北方，炉火早已生起，辣白菜可以出地窖上桌了。如同郁达夫先生在《故都的秋》和《南国的雪》中写到的那样。而这座城带给我的东西也早已在易中天先生的《读城记》中领略过了。

那天早饭，我扫兴的撂下碗筷，没有饱，甩了门，下了楼梯，直奔旅馆对面的报亭。几天来的水土不服加上无处可消遣，使我更加感到严冬的压抑，每次出行都难免遇到这样不愉快的事情，可谓是，眼睛上天堂，胃口下地狱。

昨天从旅店的伙计口中打听到附近有个香火圣地，游人很多，叫什么灵岩山寺。本来打算一整天就在看报中度过，可是连报纸都很烂。

坐几路公交车我大抵忘了，说不远，却一路挤的慌。

车上的语音报站很是快活，它不但只报一遍，而且用的是苏州当地的方言，俗称吴语，甚是好听。十几站路我尝试着现学现卖，车里迎来的不是掌声而是一阵发自内心的嘲笑。

该死的姑苏佬！

可是，我显然收敛了许多。在快到终点站的时候，车上一对夫妇的交谈，让我改变了初衷。

“看，前面就是灵岩山了，今天焚香的人好多氨男的激动地朝女的说道。

“以前这里不是寺庙吧？听人说山麓有个古代将军的墓，最后因为去的人不多，知名度不高，就荒废掉了”女的一脸严肃的说给男的听。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方自古庙宇广布，宝刹星罗棋布，佛光普照。千篇一律的大雄宝殿的确没劲。到站下车，看都没看那门庭若市，香火鼎盛的灵岩山寺，扭头就走，去寻找山麓下那人迹罕至的古代将军墓。

沿寺门向西步行八百米左右，在路边荒废的草庵里找到了朱墙黑瓦，我顿时惊呆了，而且之后的所见更令我吃惊与心寒。

映入眼帘的是残破不堪的大门，黑漆已经全然褪去，门楼上面的瓦楞参差不齐，右边飞檐早已残缺。往下看，正中应有一副牌匾，却早已不见，庆幸的是左边门板上用黄漆竖着写了五个大字“宋韩蕲王祠”。我扶了扶镜框，高兴的喊道，原来是韩世忠啊！接下来发生的事心情越来越差，祠堂正门被贴了春联，早已成了民居，我无奈之下，只能绕道从东面的小门进去。

庭中两棵足以参天的皂荚树，伸出健壮的臂膀把整个院落罩的严严实实，五六个人手拉着手也未必将树干围住，百年近千年的树龄是有的。墙东侧有一辆废弃的拖拉机，轮胎下面拴着一条小黑狗，瘦的像只野猫，没精打采，显然这都是里面住的人的物品。

整个院落散发着枯死的枝叶和苔藓的腐臭味，多雨的江南加上长期没人清扫，落叶满阶。我站在树下仰视的同时，住在祠堂里面的人也出来找麻烦，一个中年妇女，系着一条破旧的深蓝色粗布围裙，迈着外八字上前就是一串儿吴地方言，我全然不知所云，无非是不欢迎罢了。我半语半肢地随便迎合了一阵，心里念叨着：“堂堂的省级文保单位，什么时候成了你私人的住所，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她叨叨半天之后，看我没有丝毫反应，就没趣的走开了，我也转过身子，朝正殿走去。

正殿门口有两个石虎，左边的还算完好，右边的就惨了，没了底座不说，连头部都不见了一大半，人为的可能性很大。大殿中央的韩世忠凯塑，正襟危坐，虎视北国，腰间鎏金佩剑，英气扑面。清代湖广总督林则徐为祠堂撰联：“祠庙肃沧浪，更寻来一万字穹碑，新换岩前榱栋；威名镇吴越，还认取七百年华表，遥传江上旌旗”，可惜的是殿中到处都布满了灰尘，足足有两厘米厚，蛛网密布，屋顶失修，地上残砖断瓦，墙上随处涂鸦。不禁心寒，一代抗金名将，却被人们所遗忘。

说起韩世忠，不得不提起他夫人梁红玉。“韩世忠大战黄天荡，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已然传为千古佳话。宋徽宗靖康元年，北方金国崛起，直捣开封，徽钦二帝被虏，身死北国，北宋灭亡。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建康即位是为南宋。次年，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再度出兵，搜山检海捉赵构，金军统帅完颜宗弼引十万大军直扑临安，韩世忠仅领八千水军，双方激战黄天荡，夫人梁红玉在黄天荡对面的金山寺擂鼓助威，指导水师航向，将金军围困长达四十八天之久，成就中兴武功第一，奠定了南宋一百五十多年的偏安局面。其后平息苗刘兵变，高宗皇帝御书“忠勇”，孝宗皇帝亲赐“中兴佐命定国元勋”，官居太尉，死后追封蕲王。李根源先生说：“绍兴名将，以韩岳为最。一葬西湖，一葬灵岩，苏杭山水为之生色不少”。时人多晓岳飞，却不晓韩世忠，二人同为南宋中兴四将，秉性相同，岳飞政治敏感度不高，身死风波亭；韩世忠为人变通，安度晚年，但是二人皆刚正不阿，精忠报国。

触目良久，祠堂再无可看之处。

向后山走去，也就是灵岩山山麓，其间一条平坦的青石小路，蜿蜒纵深，曲径通幽。途中随处可见死去的人的墓地，连成片的都是，有刚起堆的新坟，花圈贡品什么的还在;更多的则是老坟，大小各异，形状多样，倘若晚上走在这里会被吓得半死。我们老家是有乱葬岗的，人一去世都往那个地方填，有时候葬新人的时候会倒霉的刨出旧人的尸骨，这不足为奇。

大抵喜欢和民族英雄的墓地葬在一起是这些人至高无上的荣誉吧，所以他们才抢着找到灵岩山脚下，你说呢？

走完青石小路，穿过阴森恐怖的坟场，再穿过修补的神道碑，便来到了省级文保单位，韩世忠墓。

水泥夯底，地势居高，站在台阶上真的可以俯视姑苏城，青山有幸啊！

圆形墓地前面的墓碑写道：“宋韩蕲王墓”，没了底座，碑是原来的碑，是碎了之后用水泥重新粘合起来的，前面的石桌上还摆着贡品，最令我好奇的是，桌上居然还有两个酒盅，看来，不久前有人来祭拜过，可能是他的后人也说不准，谁知道呢？

离开之前，我也在碑前模仿古人向蕲王行祭拜礼，也算是我不虚此行了。

回旅馆的路上，天降小雨，微冷。

我感慨良多，读历史即是读人心，古人讲：“不以成败论英雄，不以是非定荣辱”，纵观历史，岳飞，文天祥，张煌言......这些人都未实现他们的报负或者理想，事都不成，但是他们的精忠报国的崇高气节和粉身碎骨的伟大事迹成为了时人和后人的精神楷模和价值取向，历朝历代为其建庙修祠，香火不断。比起那些遗臭万年的人，更令大家所不齿。看到蕲王祠的荒草萋萋，再看看灵岩山寺的人山人海，对比的不仅仅是表象的衰落与繁华，更是由来已久的淡忘和长生。